約定采訪時,吳法天充滿狐疑。反復詢問“你是否確定會客觀報道”后,他才同意見面。
出現在《博客天下》記者面前的吳法天,身材瘦小,發鬢微白,右眼眶依稀可見紅腫。落座之后,他重重喘了一會兒粗氣,特地向記者展示了身上的幾處傷痕。
訪談中,吳法天的電話鈴聲曾幾次響起,多半是詢問傷勢。他接電話并不回避記者,“我去軍區醫院做了個鑒定,輕微傷以上。還要經常接受媒體采訪,這幾天很忙”。
直到與《博客天下》記者見面,他仍堅稱“從來沒有約過架”,不管是跟之前的五岳散人,還是這一次跟周燕,都只是“約見”而已。
“我是來辯論的!”這是7月6日,吳法天面對一群人圍攻時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但不少人支持下面這個觀點:他明知對方的意圖,不僅沒有回避,反而主動定下時間、地點,并且準時到達現場,客觀方面已構成“要約”和“承諾”。
過去一周,這位真名吳丹紅的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成了網絡上最紅的人,有網友戲稱,他將與周燕一起“永載史冊”。
提及周燕,吳法天說這是他第一次在微博上罵人,“我當時覺得她總跟我糾纏不休,覺得這女人怎么這么煩,還用臟話罵我父親”。
記者在他微博上并未找到其他罵人的話。不過有一次,與他觀點有分歧的微博女網友易天買了兩根黃瓜,他評論說:“這是干嘛用的?”
記者把“有網民猜測,你去之前就做好了挨打的準備”這個問題拋給他,吳法天漲紅了臉,用食指指著記者鼻子,一字一頓地反問:“你,愿意做好準備,去被一群人打一頓嗎?我,一個大學老師,被一群人打了一頓,這樣很有面子嗎?”采訪過程中,他一直保持冷靜,這是唯一一次失態。
吳法天一口咬定自己赴約的目的是“普法”。“法律沒有給任何人權力打我。我們觀點不一,你就能打我?那么,有很多人不同意韓寒的觀點,是不是就能打韓寒呢?”他也堅持認為對自己的猜測統統是謠言。“還有人說,我去挨了一頓打,把全中國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我個人的身上,這是在為什邡和天津轉移網民的視線。”
“這種說法,你信嗎?有人信嗎?這就是一個智商的問題。”吳法天邊說邊嗤嗤地笑。
吳法天被人“約架”的經驗豐富。去年,網友五岳散人約了他兩次,但都沒有打起來。他對此事的解釋是,自己更愿意“約個地方,說說清楚”,“他(五岳散人)1米8多,又粗又壯,帶一幫人,還有兵器(木刀)。我去跟他約架,這不是找死么?”
關于吳法天為什么被群毆有多種解讀。他與周燕在什邡市的鉬銅項目上有分歧。這被認為只是導火索。
什邡事件爆出后,他轉載了一篇“鉬銅不會對環境產生影響”的文章,并請科普作家方舟子“求證或辟謠”,結果被人認為是他傾向于鉬銅對環境沒有污染。
這不是他第一次在公共事件上因持某種立場而引發強烈爭議。新刑訴法的73條在今年兩會期間征集意見時,被民間稱為“不通知條款”,爭議巨大。
吳法天認為這是中國司法的進步。為此,他還和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副院長何兵辯論過。
“他是學民商法的,我是學刑訴法的。我給他解釋,為什么是這么改,這個73條,跟96年刑訴法有什么區別。”吳法天認為,自己才是專業人士。
他這樣談論美國:“學法律、學歷史的人都知道,美國的這種民主、法治的發展經過一個歷程。”他稱中國網民的美國夢很可笑,“美國強大了,就以世界警察的身份‘制裁’別的國家。我更認可中國的模式——強大了,也不打人”。跟他的大部分觀點一樣,這些言論遭到了很多批評。
不久前,人們在微博上熱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大饑荒究竟有沒有餓死人,許多網友講述了自己親歷或聽說的餓死人事件,他則在微博上質疑說,自己貧窮的浙江老家一個人也沒有餓死,“如果有人餓死,可能是公知們的先人”。他事后同樣認為這不是罵人。
正是因為這一起起事件,吳法天被扣上了一頂“五毛黨”的帽子,甚至被評為“十大五毛”之一。他對此毫不為意,反而自嘲地說是“自帶干糧”。
吳法天2010年4月為自己取了這個微博名稱。很多人將此戲稱為“無法無天”,但他自己的解釋是“沒有法,就沒有天”。他認為這個網名象征著自己的法律學者身份。
他最初的網絡形象與現狀完全不同。當時,他給自己寫了一段個人介紹:“法律人一枚。業余愛好打假、辟謠、普法、維權。只講不中聽的真話。”現在,介紹后面加上了一句“疑似五毛”。
剛開通微博不久,吳法天聯合朋友王小山等人,揭發了中國世代投資集團董事局主席禹錫永的學歷造假和詐捐等事件。吳法天還帶上了自己整理的18頁材料,向北京警方實名舉報禹晉永。
他講了一個故事來解釋自己熱衷于打假、維權的原因:大學畢業那年,父親因腦溢血去世。“他躺在街上兩三個小時,沒有人扶、沒有人報警求助”。
去年5月,吳法天參與了被稱為“微博首個辟謠組織”——辟謠聯盟的創立,該聯盟被一些人指責為替官方背書,引發過不小爭議。
和多數網民一樣,吳法天認同這樣一個觀點:自己的網絡形象正在發生變化。他解釋說,樂清事件是一個最大的拐點。
2010年末,樂清的錢云會死亡事件發生后,一些知名網友自發組織起調查團親赴現場,吳法天和王小山都在其中。回京之后,王小山在微博上說:交通意外和謀殺這兩種可能性都存在。
“他很狡猾,在微博這個總體傾向偏右的舞臺上,這樣說兩不得罪。像我這種趨于中立的人,就只能被攻擊了。”吳法天說,“我私下問過王小山,給你兩個選項,A交通肇事,B謀殺,只能選一個。王小山只回了我一個字:A。他知道這極有可能是一個交通意外,但怕被罵,不敢說。”
記者就此事向王小山求證,他的回復是:“我不記得有這事兒。”吳法天則堅持:有這事,你問他去。
與王小山不同,吳法天寫了很多文章證明樂清案就是一個交通肇事,給出的理由是證據不足。他因此在網絡上受到了猛烈抨擊。
主修刑辯法,有律師資格證的吳法天多次強調了“證據”這個詞。回應關于他是“五毛”的論斷時,他向記者拋來一連串問句:“我沒有收過任何組織的錢。證據在哪?是誰,在什么時候、什么地點給了我多少錢?”
當然,他也曾抨擊記者王克勤“撈外快”,他指責徐春柳借微博騙錢,說北大學者賀衛方是“美國人的線人”,卻無法提供證據。這些言論事后都被證明是謠言,吳法天也因此在微博上連連道歉。
這些事件疊加起來,讓他成了微博上一些人眼里的“人民公敵”,并堅持在這條路上狂奔。這條路直通向2012年7月6日,朝陽公園南門,一群人一邊罵著“打五毛”,一邊圍毆他。